【08.　請讓我知道他們的……】中

　　文森用最快的速度洗好澡，帶著他目前為止收集到的線索站在走廊底的木門前，他可以聽到從裡面傳來混雜著奧莉安娜笑聲的模糊說話聲，打擾人似乎不太好，但想知道更多的慾望驅使他伸手敲了門，木門後的話語戛然而止，取代的是請進的回應。

 

　　「打擾了。」文森探頭進去，看到大人們站在書房最裡面的辦公桌旁，亞德里安指了指房中央的沙發示意他坐下。

 

　　「哎呀，這樣會感冒喔。」雖然文森已經盡力擦乾，但沒有吹風機的狀況下他的頭髮仍然滴著水，奧莉安娜拿出她的黑檀木魔杖往文森身上揮了一下，一陣暖風過後他的頭髮就全乾了。「好了，你們慢慢聊吧。」她笑著走出去帶上了門。

 

　　「謝謝。」下次去問看看是怎麼做的吧。文森這樣想，對奧莉安娜離去的方向點點頭，然後轉頭面對將一杯茶遞給他的亞德里安。

 

　　「那麼，我們先從你知道什麼開始好了。」亞德里安坐到他對面，從放在矮桌上的資料夾裡抽出一張羊皮紙，文森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字跡。「你說在霍爾的日記裡看到我的名字，我記得霍爾的日記應該是鎖起來的吧，你是怎麼打開的？」亞德里安的臉上稍稍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

 

　　「我幫他們整理遺物。」他敘述事實般單調地說，又再問了一次：「你是怎麼打開的？」這次似乎很努力地在裡面加了鼓勵的語氣。

 

　　「跟學弟妹一起，不過只有三本而已。」文森簡單講了一下二年級時跟季娜和陳晞一起打開日記的情況，亞德里安邊聽邊哼了幾聲。「你的名字不完全算是裡面看到的，媽媽她只寫了『席爾維斯特』──」文森翻開其中一本日記指著其中一段，然後從拉鍊資料袋裡抽出一封信。「不過我後來寄信給……伊西多．蘇利文先生，他說你跟我爸爸比較熟，或許會知道其他的東西。」

 

　　「蘇利文，難怪。」亞德里安看著信紙上最後那段了然地點點頭，記憶裡那位有著迷拉血統的同學的確跟霍爾交情不錯。「你還有寄信給其他人嗎？」

 

　　「有，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回。」文森將手上的資料袋給他，亞德里安整疊拿出來快速地掃過信件下的名字，然後從裡面抽出似乎不是回信的信封。「這個是？」

 

　　「貓頭鷹直接把他送回來了，好像是沒有人收，全部裡面就只有這封信這樣。」那封寫著恩佐．基斯名字的信讓文森印象深刻，委託的學校貓頭鷹回來時一副很沮喪的樣子，他花了一些時間才讓牠打起精神。

 

　　「……嗯。」亞德里安沉默地看了他一下，把資料袋還給他後接著開口：「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些什麼嗎？」

 

　　「目前就只有這樣了。」文森不耐煩地搖搖頭，這緩慢的問答不是他預想的對談，他深吸一口氣問：「所以，他們死的時候是什麼情況？阿姨他們說我爸爸是做跟動物相關的工作，蘇利文先生說你是他們的同事，你在現場嗎？他們是為了觀察什麼動物被攻擊，還是衝去被龍咬……什麼的？」

 

　　「你那麼不喜歡他們？」少年的語氣讓還在想事情的亞德里安微微睜大淺灰色的眼睛。

 

　　「──」文森撇開視線。

 

　　「好，最後一個問題。」亞德里安嘆了一口氣翻開桌上的資料夾。「當時雨果形容過你對他們沒什麼興趣，為什麼突然想問詳細的情況？」

 

　　「……因為我討厭他們。」文森盯著桌上的茶杯承認。「但我不想當個偏頗看事情的人，沃克家不是這樣教我的，所以我要找到可以支持或反駁我的看法的參考資料。」他抬起頭繼續說：「我認為，他們兩個是拋下家人、害大家傷心，為了工作而死的笨蛋！」文森已經做好被爸媽好友罵的準備，所以他放心、直直地看進那雙淺灰色的眼裡。

 

　　但是卻沒有。

 

　　亞德里安只是像想從那雙湛藍的眼裡找到什麼一樣盯著他看了良久，然後閉上眼任憑答案自由地從他的嘴裡流出：「他們是被殺的。」

 

　　沉默迴盪在兩個人之間，文森突然覺得很煩燥又生氣，這個人擺明了根本不想說明他知道的一切，所以說他們到底是被什麼動物殺掉？還是說真的是被自己那愚蠢──

 

　　「他們是被人用黑魔法殺掉的。」

 

　　被自己那愚蠢的勇氣害──

 

　　「──？」

 

　　他剛剛，聽到了什麼？

 

　　「十一年前第一個發現者是奧莉安娜，那天她在我們家庭院角落整理新種的薄荷，突然聽到大門傳來現形咒的聲響，繞過去看到的就是只剩一口氣的霍爾和已經死亡的……陶德．黎格納。」亞德里安用他平板的語氣念著資料夾裡泛黃紙張上的文字，那堅硬死板的每一個發音都用尖銳的邊緣刮著文森的耳膜，這讓他腦中一片空白。「最開始發現時他們身上布滿黑魔法造成的黑色網狀痕跡，我們還來不及搶救霍爾就斷氣了……我很抱歉，我們沒有辦法救他們。」他最後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

 

　　他到底，在說什麼？

 

　　為什麼明明是再標準不過的英文，自己卻完全聽不懂？

 

　　「你說什麼？」

 

　　「陶德．黎格納和溫蒂．黎格納夫婦真正的死因是：被人用黑魔法攻擊、殺害。」

 

　　「不可能。」

 

　　「這是當時的正氣師們做的調查檔案夾。」他拍拍資料夾的硬殼。

 

　　「……不可能。」

 

　　「這一頁是聖蒙果魔法疾病與傷害醫院出爐的驗屍報告。」他翻到下一頁說。

 

　　「……」

 

　　「……」

 

　　「開什麼、玩笑。」大概是因為太荒唐了，少年忍不住笑開了嘴角。「什麼、黑魔法──什麼──他們是去──他們是去工作死掉的──」他笑著不斷重複說著這十幾年來被告知的原因。

 

　　「不是。」亞德里安將資料夾推到少年面前。「他們是被──」

　

　　「他們是去工作死掉的！！」彷彿只要咆哮就能讓眼前的大人收回他剛剛說的一切，文森笑著一手拍在他根本不屑看的資料上，連帶著把上面白紙黑字寫著的死因遮住。「他們是去工作死掉的！因為自己的魯莽及愚蠢死掉的！黑魔法什麼的根本不是他們工作的範圍，你不要這樣為他們辯護！！！」

 

　　「不是，他們不是因為工作死亡。」

 

　　「閉嘴……」

 

　　「那個時候，他們的工作早就告一個段落──」

 

　　「閉嘴！」

 

　　「他們把假期技巧性地都排在一起──」

 

　　「閉嘴！！」

 

　　「那次的旅行，他們是有目的地出發。」

 

　　「我叫你閉嘴！！！」桌上的茶杯被丟了出去，削過亞德里安的臉，在後面的書架上砸個粉碎。「不要再亂扯那些東西！！不要再扭曲真相！！他們那個時候才不是這樣說的！！」

 

　　「這就是，我所知的真相。」亞德里安說，看著眼前陷入混亂的少年，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沒有絲毫的動搖。「陶德跟霍爾計畫性地安排了那次的旅行，根據目前有的資料推測起來，對付黑魔法的攻擊可能也是他們預料中的事。」

 

　　「他們、那個時候──才不是、那樣說的──他們──黑魔法──預料中……」

 

 

　　「我們很快就回來。」

 

　　「我們一定會回來。」

 

 

　　「他們……預料中……」

 

 

　　他們……才不是那樣說的……

 

　　他們……

 

 

　　「騙子……」

 

 

　　紅髮的男人和金髮的女人將他交給戴眼鏡的女人和男人，手牽手、頭也不回地消失馬路的另一端。

 

 

　　「他、他們根本、不打算、回來，他們根本、不、不想要、回來接我，他們、騙子──」他曾以為如果當時他追上去這一切就會不一樣，結果那根本是不會在任何世界實現的夢，他們從一開始就在對所有人說謊。腦中資訊量過大，已經無法思考、泣不成聲的少年剩下的話語跟他一起被人擁入懷中，亞德里安邊拍著他的背邊喃喃對著他施咒，當奧莉安娜和雨果因為裡面的聲響打開書房門，擔心地探頭進來時，文森的最後一點意識正好消失。

 

　　「哎呀──」

 

　　「文森！！」他們跑上前查看少年的狀況，確定沒事後雨果轉頭看向在一旁的亞德里安。「這到底──」

 

　　「知道的事情超過他能負荷，所以先讓他睡著了。」亞德里安說。「今天先這樣吧。」

 

　　「解釋一下──」

 

　　「雨果，你帶文森回房間睡。」打斷他的是奧莉安娜，雨果有些遲疑，但難得看母親收起笑容嚴肅地說話，他還是揮舞魔杖帶著文森回到隔壁的客房。

 

　　「……果然太早了。」亞德里安筋疲力盡的倒回沙發上，奧莉安娜對門施了個上鎖咒後坐到他旁邊。「不應該現在就告訴他的。」

 

　　「那孩子很聰明，就算靠他自己不久後也還是會知道，在這裡我們還可以幫他。」奧莉安娜搖搖頭，擔心地用手摸著他臉上剛剛茶杯削出來的紅痕。「你呢？」

 

　　「我沒事，那是可以預料的反應。」只是普通的擦傷而已，亞德里安揮揮手。

 

　　「我不是說那些。」

 

　　「……還好。」他閉上眼，將頭靠在她肩上，那些資料他這十一年前來已經翻過無數次，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今天早點休息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