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會陪你。」

 

　　「……他們、他們也說……可是、可是……」

 

　　「他們是大人，跟我們不一樣！！文森我保證！！」

 

​

　　文森用不喜歡消影術當作藉口延長回家的時間，席爾維斯特一家也只是看了看就答應跟著他搭巴士再轉火車回到今天早上出發的小鎮上，路途上他們很少跟他說話，他也沒有那個心情，快走到沃克家門口時文森還是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準備好。

 

　　「如果、如果……」文森在亞德里安踏進院子前伸手拉了他的袖子。「如果我不在這邊住了，可不可以讓我住……我是說借我住一陣子。」

 

　　「什麼？」

 

　　「到開學前就好，之後……雖然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

 

　　「文森，我們沒有要你不跟你家人住。」奧莉安娜牽起他的手說。

 

　　「我知道……可是……」廚房和客廳的燈亮起，伴著投射在窗簾上的人影，他真的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當我是一家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文森冷靜一點。」他感覺到奧莉安娜加重了手的力道，然後伸手摸他的臉。

 

　　「可是、可是──」

 

　　「如果真的那樣，你要住多久都可以。」亞德里安說，然後伸手拍了他的肩膀。

 

　　「那是最壞的情況，不會有事的，好不好。」他抓緊奧莉安娜的手又放開，反覆幾次後終於點頭讓亞德里安去按門鈴，刺耳的聲音聽起來跟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模一樣。

 

　　「文森你回來了，今天也太晚──請問？」

 

　　「沃克太太晚安，抱歉這個時間點來打擾，我們有重要的事需要告知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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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腳踏車停到車庫，拿出在口袋裡的鑰匙打開家門，原本以為會聞到晚餐的香味，或著看到還在跟他冷戰的弟妹們面無表情看他一眼，再繼續各自守著客廳的一個角落，但他連鞋子都還沒換掉，就有人一頭衝進他懷裡。

 

　　「班、班！」

 

　　「艾琳妳怎麼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艾琳快哭出來的表情，第一個聯想到的是聽說今天跟她一起出去玩的那個混帳，但這個想法在下一秒就被打碎──

 

　　「文森、文森帶他們來了，他不要我們了。」

 

　　「什麼？」

 

　　「他們在書房，班，怎麼辦──」腦袋還沒開始運轉身體就已經拉著艾琳往三樓衝。他不是那個意思，他一直都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不知道要把對於自己無能的怒氣往哪裡放而已，他沒有要破壞約定的意思──

 

　　「我不相信！！」還沒抵達就聽到伴隨巨大碰撞聲的聲音，他們愣在二樓和三樓之間，感覺好像回到那個讓一切變調的晚上，母親不同於平常的尖銳聲音像劃破空氣的箭一樣，恐懼再次竄上背脊。「文森、文森，你還知道多少，你知道多久了，你還有多少事情沒說！！」

 

　　「艾瑪冷靜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抱歉……」

 

　　「班……？」他突然回神過來，拉著艾琳再次抬腳踏上剩餘的階梯走向書房門口，那裡有散落在地的一疊資料、被父親抱著的母親和被那家人拉到一邊的文森，班試著消化眼前的景象，但他卻發現現在的自己不比那個時候成長了多少。

 

　　「文森？」他們對上眼，那個表情他在多年前的夜晚曾經看過。「這是怎麼回事……這些是……什麼？」

 

　　「驗屍報告……溫蒂阿姨和陶德姨丈的……」紙張翻動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艾琳輕輕地說。「……被黑魔法攻擊……殺害……」

 

　　「等等，什麼？阿姨他們不是去工作嗎？」班接過艾琳手上的羊皮紙，上面寫的訊息和照片看起來就像個玩笑。不好笑的那種。

 

　　「我們很遺憾。」亞德里安用平穩的聲音說，邊揮舞魔杖將所有資料收回資料夾、放回桌上。「但這就是真相。」

 

　　「文森，這一年你藏著的就是這個嗎？」翻著桌上的資料夾，他沒有任何真實感，只能繼續問問題。「你變得很奇怪就是因為這個嗎？」

 

　　「……對不起，我很抱歉。」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道歉的話後就沒有下文，班看了眼四周的情況，父親還在安慰情緒激動的母親，艾琳拉著他的衣襬面色有些蒼白，於是他走上前對上亞德里安的淺灰色眼睛。

 

　　「請坐。」白蠟木魔杖再次揮舞，椅子被召來雙胞胎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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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文森第三次聽見事情的經過，資料夾裡的驗屍照片仍然讓他很不舒服，但對於其餘的細節他已經可以盡量壓下情緒。就跟他一樣，雙胞胎輪流問了許多問題直到他們稍微滿意才漸漸停止下來，過程中他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不敢跟他們對上眼。

​

　　「……姊姊……」終於冷靜下來的艾瑪紅著眼眶看著那些照片，奧莉安娜遞了手帕過去。

​

　　「所以，這就是你們知道的事情。」覺得自己腦袋快要爆炸的班壓下不舒服的感覺，讓腦袋保持持續思考。「因為我們是麻瓜，所以這麼重要的事都不告訴我們。」

 

　　「沒錯，這是為了安全著想。」

 

　　「出了什麼問題？」正想對著亞德里安大吼不要瞧不起人了，艾琳的發言讓班再次冷靜下來。「你們現在告訴我們，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在月台上看見要我去救恩佐．基斯的倉鼠護法。」

 

　　「我沒看到──」

 

　　「因為你是麻瓜，麻瓜看不見。」雨果有些不耐煩地打斷班說的話，敲了敲桌面。

 

　　「──」

 

　　「那個護法和那封偽造的信可以推斷出『他們』還在，我們認為那是陷阱，他們會為了報仇回來找你們。」亞德里安說。「你們必須知道真相，我們才能行動。」

 

　　「行動？你們還想做什麼？如果沒有這件事我們還是會被埋在鼓裡？文森你同意這個做法？」

 

　　「……」

 

　　「文森！！」班站起來伸手拐著他的衣領，但他在那雙湛藍的眼裡卻看不到什麼東西。「說話啊！！你這傢伙！！」

 

　　「班，住手──」

 

　　「不要動手動腳的──」

 

　　「我不想被趕出去，我很抱歉，可是我不想被趕出去。」文森對著淺藍色的眼睛說，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像他的。「艾瑪阿姨和爺爺那麼喜歡媽媽，我不知道你們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後會有什麼反應，我不知道你們還會不會當我是一家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班！！」

 

　　他覺得他們在那一瞬間回到小時候的那個晚上，眼前的人那個時候也曾這樣問過他，但是他這次不能信誓旦旦的說：「我保證會沒事。」，他對於眼前的這個世界完全不明白，連讓樹枝噴出火花都做不到的人到底還有什麼資格說話？

 

　　「……我也不知道啊……」在文森反應過來前他伸手抱住他，班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那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但卻很清晰。「我保證過的，但是什麼都做不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覺得你去跟他們住會比較好，我不是那個意思……文森，不要走到我們到不了的地方，請你們不要帶走我們的弟弟……」

 

　　「我們不會帶走他。除非你們把他趕出去。」

 

　　「這個孩子會跟我們一起住。」艾瑪的聲音讓他們抬頭，文森看到那雙紅著的翠綠眼睛有著堅定。「不管溫蒂他們做了什麼，他都是我們的家人。」

 

　　「那就太好了。」奧莉安娜微笑說。

 

　　「但是你們說的行動是什麼？」

 

　　「我們會下咒，在房子和你們身上下保護咒，細節和方法我們可以之後再討論。」亞德里安闔上資料夾、十指交疊說。「雖然有點早，但如果他們要他們第一個會衝著你來，文森必須學會決鬥的方法。」

 

　　「決鬥？可是亞德里安先生，我在校外不能用魔法。」

 

　　「所以你要去我們家。魔法部只能偵查施咒的跡象，不能確定那是從誰的魔杖出來的，去我們家的話就沒有問題。」

 

　　「喔喔，父親居然會帶頭犯法。」

 

　　「這是特殊情況。」亞德里安瞪了雨果一眼。「可以在牧場練習，雨果和奧莉安娜會陪你。」

 

　　「欸？」原本以為是亞德里安要來教他，聽到這裡文森忍不住看了一下旁邊的兩人。

 

　　「你那什麼表情，我也當過鬥士我可不弱。」雨果晃了晃他的魔杖，奧莉安娜露出笑容。

 

　　「可是你那個時候……」

 

　　「我們也要去。」艾琳走到他們旁邊說。「我跟班也要去，我們要看文森在做什麼，我們也要知道。」

 

　　「這要父母同意。」亞德里安看了一眼艾瑪和威廉，在他們點頭後才繼續說。「可以。我想可以申請暫時將你們的壁爐連上『呼嚕網』──加上守衛應該就沒有問題。」

 

　　比預期還要順利的發展讓文森胃裡那奇怪的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宣告飢餓的聲響和整點的鐘聲，時針指的位置已經超過晚餐時間很久了。

 

　　「真是不好意思，在晚餐時間打擾到現在，我這就通知我們的家庭小精靈幫忙做晚餐。」奧莉安娜轉了圈魔杖，微小的光芒閃了一下。「文森你們──」她點了他們三個。「和加文先下去等角角，我們討論完保護咒的細節就下去。」

 

　　「好的。」文森環視在場的大人最後回到雙胞胎身上點點頭說，他還有很多事要告訴他們。「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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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對那個孩子做了什麼……」等到艾瑪才開口說。「我第一次知道他以為我們會把他趕出去。」

 

　　「文森一直很忍耐的樣子。」奧莉安娜說，她對艾瑪露出微笑。

 

　　「這點倒是和溫蒂很像。」

 

　　「這種話不要讓他聽到比較好，他很討厭他們。」

 

　　「什麼？」

 

　　「他很討厭陶德和霍爾。」亞德里安神情複雜的說。「他是為了找到不討厭他們的理由，為了『認識他們』所以才開始的。」

 

　　「……我的天啊，都是我們的錯，威廉……」

 

　　「他很喜歡你們，為了不讓你們跟他一樣對他們失望，所以才很多事都不說。」奧莉安娜看了一眼亞德里安說。「對我們也一樣，他總是會讓我想起他們，但我們應該看著他才對。」

 

　　「我們該怎麼做？你們說的保護咒是什麼？」威廉說。

 

　　「我們會在房子的周圍下保護咒，等等吃完晚餐就可以先簡單的做一個，還有逃生用的後路。」亞德里安想了想說。「你們身上也要，除此之外我想可以找個護身符。」

 

　　「嗯……那種有很多呢。」

 

　　「或許可以去問一下昆特。」亞德利安看了一眼奧莉安娜，然後轉了回來。「這也許小題大作的一些，打擾了真的很抱歉。」

 

　　「那文森呢？我們不會魔法，能為他做什麼？」

 

　　「支持他，那個孩子需要你們。」奧莉安娜的握起艾瑪的手。「那比有沒有魔法還重要。」

 

　　「我們保證會盡全力保護他，席爾維斯特不是什麼有著長遠時間的龐大家族，但不代表我們會放著一個孩子不管。」亞德里安堅定的說。「陶德和霍爾的事我們會盡快查清楚。」

 

　　「愛麗森也會給予庇護。」奧莉安娜點點頭。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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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後席爾維斯特家在院子裡施完保護咒會就先行離開，睡覺前文森望著窗外，那一層像薄霧一般的東西在房子周圍，不時閃著小小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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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森。」上次像這樣三個人一起擠在地上睡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翻來翻去終於找到最舒服的姿勢，他們看著天花板吊著的天體模型慢慢轉動。「明天他們還會來是嗎？」

 

　　「亞德里安先生說壁爐應該下午就會通，雨果會來帶我們。」

 

　　「用壁爐旅行是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用，但應該會比消影術好很多。」

 

　　「嘿，文森，你還有什麼事沒說嗎？」

 

　　「我全部都說完了好嗎。」

 

　　「文森有喜歡的女孩子。」

 

　　「艾琳！！」

 

　　「真的還假的！嘿、長怎樣──」

 

　　「班你不要壓過來，很重！！」

 

　　他們都不太確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三個人都腰酸背痛，但卻是他這一年下來睡的最安心的一次，他們還當他是一家人。

 

　

　　懷裡的男孩似乎猶豫了一陣子，就在他快要沒有辦法時他伸手回抱，就像是快溺死的人抓住一塊漂流的木頭一樣將相信任重量壓上，那讓他有點喘不過氣，卻又有點開心。

 

　　「……嗚……」

 

　　「班……文森……」

 

　　「文森不要哭了，艾琳妳不要一起壓上來，你們兩個很重。」

 

　　從那天起他們多了一個弟弟。

 

　　他學會吵鬧。

 

　　她學會陪伴。

 

　　只因為他們不約而同發了誓，只要他願意，他們永遠都會是他的兄弟。